王永侠
夏日的一个清晨,途经朝阳公园门口,看见一位老太太在轮椅上静静地坐着。恍惚间,不知是骄阳刺了眼,还是心飞过往,竟落了泪。
同样的蓝底子小白花短袖,同样的稀疏凌乱的白发,同样的落寞的神情,像极了我那逝去的婆。
婆最后十年双腿无法行走,只能终日与炕为伴。婆在世时我还无法体会到这种无奈与锥心之痛。在她仙逝之后,我常常于某个瞬间忆起婆的艰难与不易,潸然泪下。
我多次梦到过婆。梦中的婆总是笑着,稳稳地走着。这是她那个阶段最大的心愿——能像以前那样站立和行走,但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。
婆是个能人,心灵手巧,作为民间艺人代表上过《澄城县志》,是我们县北花馍与刺绣行业的领军人物。县志上配有婆一张照片,穿着蓝底小白花短袖,戴个老花镜,一个简单的黑色塑料发卡束住了乱飞的白发,正拿着鞋垫一针一线地刺绣,神态安详,好似深深陶醉其中。
婆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耐性陪伴孩子,也没有太多的耐性给孩子变花样做好吃的,她的兴趣爱好就只在扎花、刺绣、织布上。干这些,她不觉得烦琐和劳累,常常是哼着小曲乐此不疲,但她也是有遗憾的:两个姑姑似乎没遗传多少她的灵巧,到了唯一的孙女我这里,则丢弃得片甲不留。婆经常说,没见过这么笨的女子,手拙得很。说时颇有些气愤,觉得她那么好的手艺没人继承太遗憾了。
如此能干手巧的婆却在刚过七十三岁时患上了腰疾和腿疾,再也无法站立和行走。患病之初,婆常常捶打着自己的双腿,长吁短叹,很是难过与煎熬。过了一阵时间后,婆接受了现实,坐在炕上拿起了她的针线活。
现在想想,多亏她还有这门手艺,有这样一个爱好。以至于在她手里又出现喜鹊登梅、鸳鸯戏水、双喜临门、百年好合时,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安慰吧。
婆生病后,我每次回家,她都是倚着炕背朝外躺着,笑盈盈地看着我和孩子进来。然后就嗔怪:贼女子,这么长时间不回来?你还知道回来?我给婆端饭,收拾碗筷时总问她还要不,婆也总是说再要一点点,这一点点是在平时的量上加的,表示她很开心,或是对孙女关心的回应。
每次回来,婆总要坐着她的轮椅,嘎嘎吱吱摇到她上了锁的柜子前,叫我打开柜子,像拿宝贝一样拿出一摞摞鞋垫,说这是你的十双,这是飞飞娃的十双,大大小小叠放得整整齐齐,上面的图案不一,色彩各样,鹿眼灵动,喜鹊俏皮,都有美好的寓意和象征。她把这些东西归整好,交到我的手里,然后神情突然落寞,怔怔地看着我,叮咛道:把它放好,怕以后再也弄不了了,这就是个念想。听到这话我也有些伤感,但想婆饭量挺好,气色很好,眼神儿也不错,还能穿针引线,心里就有些宽慰。
我最后一次见到婆她的脸有点胀,饭量稍减,但精神还不错。只是没想到,在几天之后她就永远离开了我们。
直至现在回老家,看到屋里的炕,就想起婆躺在炕上的日子。最后那十年,她的艰难不易,她的坚忍孤独,随着岁月流逝,在我的脑海中却愈加清晰、鲜明和深刻!